【顷刻悸动】而我知道
*医生x患者
*失忆 破镜重圆
*我觉得 失忆的人恢复记忆多少是带有些辞旧迎新的意思的 所以用这个故事在2018年的最后一分钟祝大家新年快乐 希望来年大家都能万事胜意 平安快乐
*2018年最后一次发文也被限流了 那好吧 我的新年愿望就是2019年再也不要被限流ㅠㅠ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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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黄明昊好像陷进一场沉闷混沌的梦境。灰白，断断续续。
梦起初是安静的，像一场无声的黑白电影。他独自穿过桥、穿过大街，追逐一个模糊的背影。如同往常梦到这样场景的每一次，雾色的背影从没停驻过。
他欲言又止，咬紧嘴唇。想要加快步伐的时候听见周围一阵喧闹，是频率比心跳还要快的鸣笛声，还有陌生男人的呼喊。
片刻，他倒在地上，身体传来切肤的疼痛。黄明昊握紧了拳头，深觉体内的血液在一点点流失。他意识逐渐模糊，眼皮沉重得怎样也睁不开。有湿润的液体顺着额角流到眼窝，再渗入眼睛里。
于是眼前终于有了颜色，不再是单调的灰白，而是猩红的血色。
那个背影逐渐消失在街角，他就这样醒来。
“刚刚梦到了什么？”陈立农扶着黄明昊纤细的胳膊，让他坐起来。
“还是和之前一样，”黄明昊撑起身子，刘海蓬松柔软，白皙瘦削的手臂从宽松的毛衣袖口里露出来一小截，“模糊的背影，和一场车祸。”
“有比之前更清晰一点吗？”
“抱歉....没有。”
“你的病一直没什么起色，该说抱歉的人是我。”
陈立农一字一句把黄明昊说的话记在病历本里，在今日末尾签上自己的名字。黄明昊从他手里接过病历本的时候听到他轻微一句叹气，低沉的声音和他平时说话的时候不太一样。黄明昊也垂下头，推开医院白色的门走出了诊室。
“陈医生，黄明昊他今天还是一点都没想起来吗？”
护士长从诊室另一边推门进来，跟在他后面的还有一个陌生男人。
“没有，”陈立农略惊讶地看了那个陌生男人一眼，又低头继续把黄明昊的病情记录到病例报告里，“梦里的内容还是和之前一样，一个男人的背影和一场车祸。”
“那真的太可惜了，都已经这么久了....”护士长看了一眼身后的范丞丞，向坐在桌前的陈立农介绍道，“这是我们院新来的范医生，诊室就在隔壁。”
陈立农抬头，刚好同他对视。
范丞丞没穿白大褂，一件灰色的长风衣内搭白衬衫，袖口理得整整齐齐。陈立农之前从没见过这个陌生男人，却莫名其妙觉得他有些熟悉，又说不上来在哪里见过，胸口有种闷闷的感觉。
“你好，陈医生。”范丞丞朝他伸出手。
陈立农愣了一下，站起来和他笑着握手，“你好。”
02
黄明昊从医院走出去的时候刚好是早晨九点半，他朝医院附近的咖啡馆走去。黄明昊在这个咖啡馆做兼职，一是为了赚钱，二是为了方便自己治病。
一年前一个下着倾盆大雨的夜晚黄明昊出了一场很严重的车祸，被路过的陈立农救起。送进医院的时候他昏迷不醒，肇事者逃逸，至今没有丝毫音讯。而黄明昊一周之后才从ICU转移到普通病房，可当时的他并没有醒过来，和植物人没有什么两样。黄明昊的爸爸去世得早，唯一的妈妈为了照顾昏迷的他替他办了休学手续，又辞去了自己原来的工作。家里一下失去了经济来源，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不仅花光了所有的积蓄，还欠下了不少债。
他的主治医生陈立农实在看不下去，帮黄妈妈交齐了剩下所有的住院费。黄妈妈一直都很感激他，不仅从车祸中把昏迷的儿子救了回来，还借了他们这么多钱。他曾经委婉告诉黄妈妈，她儿子醒过来的几率只有20%，且脑部有一个微小的血块一直挤压神经，就算醒过来也很可能心智不全，要么就会患上失忆症。
还算幸运，最后黄明昊还是醒过来了，黄妈妈当时并不在病房里，他醒来时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陈立农。黄明昊迷迷瞪瞪地看着陈立农，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自己是谁。
“这....是哪里？”他嘴唇干裂，喉咙像被火灼烧一样的疼痛，吐字都有些不清不楚，只能用小拇指勾住面前这个人的白大褂衣角。
“你总算醒了。这是医院，我是你的主治医生，我叫陈立农。”
陈立农笑着回答他，放下手中的病例册，从旁边的饮水机里给他倒了一杯温开水，用棉签沾湿轻轻涂在他干裂的嘴唇上。
“你刚醒过来，不要着急，听我说。”
黄明昊沉默地望着面前的人，手指一直紧紧握着他的衣角不肯松开。
“你还记得你出了车祸吗？”
黄明昊轻轻摇头。
“那你知道你是谁吗？”
黄明昊闭上眼睛努力回想，却发现脑子里一团乱麻，像被无数厚重的茧束缚住，压抑得他无法呼吸，血液无法循环流通，头痛欲裂。
陈立农握住他的手指，轻抚他的头发，“好了，没关系，不要害怕。”
黄妈妈并不知道当初黄明昊是怎么出的车祸，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时自己的儿子已经被送进了手术室。她找警局说要寻找肇事司机，可当天夜里的那场雨实在太大，把摄像镜头冲刷得看不清肇事人的脸，只知道是一名男性。
黄明昊醒了过来，却患上了失忆症。他只能继续留在医院治疗，直到恢复所有记忆为止。
他的主治医生依旧是陈立农。陈立农对他很好，好像他们是认识了很久的朋友一般。可黄明昊知道并不是，黄妈妈说她在车祸之前从没见过陈立农，直到他把头破血流昏迷不醒的自己送进医院，找到自己身上的手机拨通妈妈的电话时她才认识知道是陈立农救了他。
可陈立农总是像照顾亲人一样去照顾他，自然而熟稔，比起他对其他患者的态度，对待自己时他总是更加亲密的。
黄明昊并不知道陈立农为什么会对他这么好，甚至帮他垫付医药费，但他也知道做人应当知恩图报。
所以他每天都会很早就到咖啡馆，给陈立农准备一份早餐替他送上去。
03
黄明昊今天上午并没有排班，到了咖啡馆以后才想起来陈立农还没有吃早餐，匆忙替他准备了面包和咖啡装进袋子里给他送了上去。
他敲门的时候陈立农刚好结束早班，脱下白大褂放在衣架上。黄明昊知道他从凌晨开始值班，中途还替自己做了催眠，自然累得睁不开眼睛，轻轻把手里的袋子放下，打算离开。
“别走，坐在这儿陪我。”
陈立农叫住他，他只好乖巧坐下。
“今天又是冰美式？”
“走得匆忙，怕你提前下班了。还好没来迟，明天不会是冰美式了，”黄明昊摸摸后脑勺，“冰美式太苦。”
“没事，只要是你送过来的我都会喝掉。”
黄明昊已经习惯陈立农用这么熟稔亲昵的态度同他说话，低头没出声。
范丞丞从总务处拿资料回到二楼的时候有些迷失方向，二楼每一个房间似乎都长得一模一样。他第一天上班，带他熟悉新环境的护士长刚刚又被叫走，他一时有些迷糊，抱着纸箱子站在楼梯口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
大概是....八点钟方向。范丞丞直觉关着门的那一间是自己的办公室，径直往最里间走，并没有敲门，而是直接将门推开。
范丞丞看到陈立农的那一刻才意识到自己走错了，还没来得及说一声抱歉便愣在原地。
黄明昊坐在陈立农对面，听到有人推门便朝门口望了一眼。
他没穿白大褂，抱着纸箱子却也不像个来看病的病人，想来是陈立农认识的人，黄明昊没往多处想，和他对视了一眼便回过头继续低头摆弄陈立农桌上那些废弃的挂号单。
范丞丞差点没有拿稳手里的纸箱子，箱子被他手臂环抱着，摇摇欲坠。
黄明昊，他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真的是黄明昊。
“范医生，您走错了，这是陈医生的办公室。”护士长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他身后，出声提醒。
他这才回过神来，跟随护士长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刚刚那个男孩子，是陈医生的朋友吗？”范丞丞故作轻松地开口。
护士长没有听出他语气中的试探，“算是朋友吧，主要是患者，一年前被陈医生救回来的，一直在我们医院接受治疗，到现在还没恢复完全，实在可惜了....”
“他得了什么病？”范丞丞察觉到自己有些过于急切，“我是说，他得了什么病要治这么久。”
“他啊，真是个挺可怜的孩子，一年前因为一场特别严重的车祸被路过的陈医生送进我们医院，他妈把工作都辞了，足足照顾了他三个月才醒来。还算幸运，人总算是醒来了，结果得了失忆症，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车祸....失忆症....范丞丞一时有些接受不了突如其来的消息，愣在原地，没有说话。
护士长见范丞丞没有接话，又自顾自说了起来，“陈医生可真是好人啊，黄明昊昏迷不醒的时候就替他妈交齐了剩下的费用，还说不用着急还，把黄明昊当成自己亲弟弟一样照顾，每天都给黄明昊免费做检查，把他的病情看得比自己还重，跟一家人似的。虽然他失忆了，但我们院里都在说呀陈医生这是捡到了个宝贝，不仅很乖巧，每天都会给陈医生送早餐。”
“你说的都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范医生，如果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护士长替范丞丞关上门，“啪嗒”一声，锁芯嵌入锁孔，房间里只剩下范丞丞一人。
04
“刚刚那个人是你的朋友吗？”黄明昊开口。
陈立农低头咬了一口面包，“是院里新来的医生。”
“噢，我看他长得还挺好看的。”黄明昊打趣道。
“和我比呢？”
黄明昊笑笑没说话，并没有将这个玩笑继续开下去的意思。
陈立农三两下解决掉早餐，穿上外套准备回家。
“和我一起下楼吧，我送你去咖啡馆。”
黄明昊跟在陈立农身后，他比陈立农矮一点儿，车祸之后人也比以前瘦了好多，肩胛骨的形状凸起，肩膀上也没什么肉，薄薄的白色毛衣遮不住他这么瘦，像只疲惫的猫咪。
范丞丞从房间出来，刚好看到陈立农领着黄明昊走向电梯口。他三两步跑过去，拉住黄明昊的手腕。
“昊昊....”
黄明昊猛然回头，惊恐地看着他的脸。
范丞丞显然有些不知所措，因为他从来没见过黄明昊如此陌生而疏离的眼神。
黄明昊的手腕很细，手感和以前完全不一样，范丞丞感觉自己只握住了他的腕骨，轻轻一捏就会碎。
“你要干什么？”黄明昊迟疑地看着面前这个陌生面孔，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这个人，大脑却一片空白。
范丞丞几乎是哀怨般开口，“你不记得我是谁了吗？”
陈立农走过来，将不知所措的黄明昊拉到身后，像是在宣示主权。
“范医生，这是我的病人。”
范丞丞像是没有听见他说的话，双手握住黄明昊的肩膀，困兽一般，“昊昊，是我啊，你真的忘了吗？”
黄明昊眼眶有些湿润，却不知眼泪从何而来，好像不自觉地就流出来了。他看着面前范丞丞这张脸，似乎能和梦境里那个男人重合在一起，可是他什么都想不起来，记忆忽然断片，他忽然感觉头很痛，太阳穴像要炸裂一样。
“我不知道....不知道....”黄明昊使劲挣扎，将范丞丞推开，蹲在地上，眼睛不知道为什么越来越酸涩，眼泪夺眶而出。
陈立农轻抚着他的后脑勺，把他从地上扶起来，带进了电梯。
留下范丞丞一个人在原地。
黄明昊真的失忆了。忘记了他是谁，也忘记了他们的过去。
05
范丞丞最后一次见到黄明昊是在一年前的一个雨夜。那天是范妈妈的生日，范丞丞想借着这个机会将黄明昊带给家人认识，于是在家里人吃晚餐的时候把黄明昊也叫了过来。
黄明昊很担心范妈妈不能认可自己，毕竟范家是大户人家，自己只是个单亲家庭的普通学生，门第悬殊，更何况出柜这件事情在上一辈看来着实越轨，他站在范家门口，迟迟不肯进去。
夜晚的天空有些阴沉，冬天的空气里弥漫着冷风，像是即将有场暴风雨要来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没关系的，宝宝。有我在你不用害怕。”范丞丞把车门锁上，上前搂住黄明昊的肩膀。
“可是我什么都没准备，就这么来了，不太好吧。”
“你不用准备什么，放心，”范丞丞亲吻他的发顶，想要安抚他的紧张情绪，“走吧，我们进去。”
黄明昊跟随范丞丞进了范家的大门，却被管家拦在外面。
“抱歉，少爷，您母亲吩咐过了，除您以外一律不许进去。”
范丞丞当然不理会他，牵着黄明昊的手风风火火走进了范家的客厅。
“爸，妈，这是我男朋友，我带他回来一起给妈过生日了。”
坐在沙发上的范爸爸脸色铁青，并没有理会他。
范妈妈轻飘飘看了黄明昊一眼，“谁让他进来的？”
“妈....您不要这样....”范丞丞试图忽略此刻的尴尬气氛，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手依旧和黄明昊的十指紧扣。
“那我应该怎么样？”范妈妈忽然之间变了脸色，“从小到大你想要什么我没有给你？你想出国留学我让你去了，你想回国我让你回了，你不想接手家里的公司想去学医我也同意了。结果呢？你带一个不知道从哪儿来的三流货色回家给我过生日？我看你今天是想把我气死！”
黄明昊的耳朵一瞬间变得通红，眼眶酸酸的，甚至带来一些刺痛感，背后泛起一阵凉意。他低下头，躲在范丞丞身后，有些无地自容。
“妈！你不要欺人太甚！”
“管家呢？把这个人赶出去！”
范丞丞“扑通”一下跪在范妈妈面前，可是并没有改变什么，双拳难敌四手，十指相扣的两只手就算握得再紧，总有一天也会被现实分开。
范丞丞被范爸爸带上二楼的书房，跪在地上狠狠挨了一顿打，肩膀后背青一块紫一块，被木棍打得血迹斑斑，在家里躺了两周下不了床。
而黄明昊被逐出范家门外时天早就已经黑了，外面下了巨大的暴雨，他当然没有带伞。冬天的雨好像格外凛冽一点，啪啦打在他脸上、肩膀上，他却丝毫感觉不到疼。
或许他生来就该被人遗弃吧，无论怎样都得不到爱，命运的齿轮总是会不断带给他新的厄运。他遇见范丞丞的时候以为自己遇见阳光了，可当他放下刺猬的外壳，敞开心扉时，最柔软的地方却又狠狠被人插上一刀。
他比路边被淋湿的玫瑰还要无措，雨水打在他脸上，眼泪肆意流淌，好像只有在倾盆大雨的时候他才有资格放肆流泪，他早就分不清雨水和泪水了。
他浑浑噩噩地走在路上，不知何去何从。他回忆起好多事情，甚至将自己阴暗的人生在脑海里匆匆掠过一遍。他想起五岁的时候，他趴在爸爸的病床边，握住病重的爸爸的手，切身感受那只手由温热变得冰冷，亲眼看见医生将白布盖在爸爸的脸上，妈妈在一旁泣不成声。
那是他生命里，第一次对失去的感知。
别人都说黄明昊沉默寡言，他并不否认自己的内向与自卑——直到范丞丞走进他的生活。
他真的像一缕灿烂的阳光，带黄明昊走出过去十几年灰暗的人生。范丞丞抱着吉他给他唱歌，送他漂亮的白玫瑰，带他去好多地方认识新朋友。
他以为爱情就是这样的，两个年轻的男孩在阳光下的旷野相遇，于是他们拉着手一起走了，范丞丞带他走出阴暗的人生，走过漫长的时间和路。
但他还是错了，就像这场充满灰色征兆的滂沱大雨，他明知道会下雨，却依旧没有带伞，他明知道自己跟范丞丞的人生云泥之别，却还是义无反顾地要和他在一起。
现在天黑了，他也终于从那朵漂亮的云上跌落了。
黄明昊身上的毛衣被雨淋得湿漉漉，黏在身上，头发也被尽数打湿，甚至睁不开眼睛，他就这样走在路上，觉得双腿软软的，没有力气，也不知道该去哪里。
穿过马路时他听见一阵鸣笛声，随即而来的是刺眼的车灯，毫无悬念地，他被那辆幽灵般从夜色中疾速驶出来的车撞倒在地，额前的血和雨水渗在一起，打湿了他的眼睛，他片刻竟然感受不到疼痛，只是有种身不由己的压迫感。
他想努力睁开眼睛，眼前却是一片血色。
朦胧间黄明昊感觉到有个男人将自己从地上扶起来，尽力地呼喊他，他努力想站起来，却在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彻底昏迷不醒。
06
“陈医生，院长让我来通知您，从今天开始，黄明昊就由范医生负责了。”
“为什么？”
“这是院里的安排，给您安排了好几个新的患者，原来的患者就先由范医生负责。”
陈立农径直走向电梯准备去找院长，却迎面碰上范丞丞。
“范丞丞，你跟院长说了什么？”陈立农面色凝重。
范丞丞抬头直视他的眼睛，一点都没有要退缩的意思，“我跟他说你治不好黄明昊的病，不如让我来试一试。”
“你....到底是谁？”
“你不必管我是谁。你只需要知道，黄明昊的病你治不好，但我能治好。”
说罢，范丞丞走向自己的办公室。
窗帘是深蓝色的，只拉开了一个小小的缝隙，外面大片的阳光就只从缝隙中透进来，昏暗的光线让黄明昊不禁打了一个寒颤。范丞丞一向是个爱干净的人，诊室一尘不染，冰冷的医疗器械摆放得井井有条。
黄明昊坐在窗边等他，背对着门口。
他还是只套了一件白色毛衣，白皙的指尖从宽大的袖口露出来，肩胛骨若隐若现。他好像格外喜欢反着季节穿衣服，夏天穿外套冬天穿薄毛衣，这个习惯就算得了失忆症也没有改。
这算是本能吗——一个人的习惯和心性即便被清除了所有记忆也依旧潜藏在他的脑海里。范丞丞没有去证实这个猜测，关上房门，打开了墙壁上的灯。
黄明昊听到声音才回过头，一双黑葡萄一样的眼睛平静地望向他，干净又澄澈。
他真的不记得了，到底在哪里见过这个人呢。
黄明昊努力过了，绞尽脑汁也没能想起来他是谁。可他却又和梦里那个人那么相似，连背影都逐渐重叠。他说他叫范丞丞，他模拟这三个字的发音，舌尖抵向牙齿，有无数熟悉的感受涌过来。
可他真的想不起来了。他记得自己失忆过后见到范丞丞的第一眼时是情不自禁流下过泪水的，他想，即便这个人曾经和自己有过什么刻骨铭心的感情，那也必定是个给自己留下难以痊愈的伤疤的人。
他索性留下那片空白，不再挣扎。
“范....医生。”黄明昊乖巧地在范丞丞诊室那张干净的床上躺下，少有地主动开口。
“不要紧张，我不会伤害你。”
黄明昊看向他的眼睛，像望向一汪清澈的碧潭。
“闭上眼睛。”
范丞丞在他轻声开口。黄明昊一向是最配合医生的，通常陈立农说什么他就做什么，催眠效果也一直都很好。唯独这次，他望见范丞丞那双好像藏了所有记忆与真相的眼睛，迟迟不肯入睡。
“相信我，昊昊。”
07
梦境是人最本能的欲望，潜意识里的想法都会在梦境里得到最真实的映照。黄明昊在失忆后被催眠的梦里看到过好多东西，爱情、亲情，电光火石，藕断丝连。
他又见到了那个男人，雾色背影的男人，在他前面快步行走，而他的腿像注满了铅，似有千斤重。他挣扎着追逐，发不出声音。
其实黄明昊是最害怕这样的梦境的，像被绳索紧紧勒住，想睁开眼却睁不开，还要再次将车祸的痛苦承受一遍。
忽然那个男人停下了脚步，身影逐渐清晰，第一次转过身来。
是范丞丞。
雾色朦胧，似乎有根线将黄明昊脑海里断断续续的记忆全部串联在一起，他一瞬间想起了好多事情，脑袋像要炸开一般难以控制，挣扎着想要醒过来。
睡梦中的他颤抖着双手，被范丞丞温暖的手指包裹住。
“别害怕。”他说。
黄明昊额头上冒了一层细密的汗，细碎的刘海尽数被打湿，范丞丞抽出纸巾替他擦掉，将他的手包裹在掌心。
梦中的范丞丞什么话也没说，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眼睛，不似清明的碧潭，更像幽深的冰川，藏在冰川下的水。黄明昊脑里混沌一片，忽然像有电流闪过，他想起好多破碎的片段。
低垂着眼睛的范丞丞，脸上满是疲惫和伤痕；把他从范家赶出去的范母，用最尖酸刻薄的话语凌辱他；面色严厉的范父，一言不发却始终像用凌厉的铁锥戳着他的脊梁骨。爸爸离开时冰冷毫无生机的手指、冰冷的医疗器械，还有妈妈轻轻擦去的泪水。
他还想起遇见范丞丞之前的自己，被隔壁学校的小混混逼到墙角，额角和嘴唇上都滴着血，鼻青脸肿着担心回家的时候怎么样才不会被妈妈发现自己被人欺负了。
他也想起和范丞丞在一起之后，被范丞丞牵着手带到他的生日聚会，他兴高采烈地去告诉所有人他和黄明昊相爱了，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范丞丞那么开心的笑容。
所有的失落与美好都交织在一起，黄明昊早就泪流满面，范丞丞一点点帮他擦掉泪水，轻抚他的面颊——他好像一只刺猬，被催眠的时候收起了所有竖立着的刺，露出最柔软的肚皮。
这次不会有人再朝他柔软的肚皮上狠狠插上一刀了，因为范丞丞在他身边。
梦里的范丞丞又不见了。
黄明昊看着他的影子消失在一片混沌的雾色里。
08
黄明昊醒来时发现自己面庞上有好多纵横的泪痕。
睁开眼睛，他还是躺在昏暗的房间里。他从没做过这样的梦，第一次在梦里看清楚范丞丞的脸。
他尝试忍住疼痛去将那些破碎的片段一针一线全部都串联在一起。
滂沱的雨，雪白的绷带，缠绵的亲吻，黏在身上的白色毛衣，刺眼的车灯，伤人的凌辱，冰冷的医疗器械，温暖的手指，安心的拥抱，流进眼睛里的血......
他想起来了，他全都想起来了。
“昊昊，”范丞丞坐在他身边，轻声开口，“你还好吗？”
黄明昊却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覆盖了刚才交错的泪痕，漂亮得像黑色葡萄一样的眼睛里泛出好多水光。
他受过无数的委屈，一而再再而三地认命了，可是上帝总爱和他开这样的玩笑，偏偏要让他忘记所有的苦痛，只剩下一片空白。就在他想要去开始新的生活时，范丞丞又这么适时地重新出现，把快乐和苦痛一并交还给他。
黄明昊还是没能忍住泪水，空白了一整年的记忆像潮水一样猛然涌来。
他不再是那个像一张白纸一样，忘记了所有的黄明昊，他又变回了那个没有人疼爱、生来就该被抛弃的黄明昊。
范丞丞拥抱住他，脸颊贴住他柔软的头发——就像以前的每一次，黄明昊难过沮丧时范丞丞总会第一时间把他抱在怀里抚摸他的头发。
黄明昊又回到这个熟悉又让人安心感怀的怀抱，眼泪更加止不住，哭得越来越凶。额前的刘海哭得凌乱，眼睛红肿不堪，让人看了只觉得撕心裂肺。
范丞丞一遍遍轻抚着他的头发，在他耳边开口，“听我说，听我说，不要哭，昊昊，一定会有人爱你，一定有的。你要相信我，即使没有......即使没有，我也一定会爱你。你要相信我。”
他没有问黄明昊在这个冗长的梦里看到了什么，当他感觉到黄明昊的绝望还有看向自己无助的眼神时他就都明白了——黄明昊恢复了记忆。
他全部都想起来了。
可范丞丞能做什么呢，只能一遍遍轻拍他的背告诉他自己还在，自己从未停止爱他。
“疼....被车撞的时候....很疼....什么都想不起来....也很疼....”黄明昊泪流不止，想要挣脱范丞丞的怀抱。
“我知道，以后不会了，相信我。”
黄明昊好像将他的话置若罔闻，用尽全身的力气挣脱开范丞丞，瘦削的胳膊甚至硌得范丞丞生疼，踉踉跄跄地冲出诊室。
黄明昊来不及思考什么，只想着逃离这里，逃离范丞丞。他连同爱也一并记起来了，全然不想让范丞丞看到他如此狼狈的一面——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痛苦和一副被过往经历折磨得虚弱不堪的身体。
他撞上一两个推着医疗推车的护士，来不及说抱歉，摇摇晃晃着跑向楼梯间。他只穿了一件宽松的薄毛衣，看起来单薄脆弱，风轻轻一吹就能把他吹倒。
“昊昊！”范丞丞跟在他身后，大声呼喊。
黄明昊越跑越快，跑出医院的大门，跑进车水马龙的街道，融入人群里。他那么瘦削，隐匿在穿梭的人流中。范丞丞眼看着他跑向马路中间，路过的几辆车急刹住，司机拉下窗户朝马路中心的黄明昊骂骂咧咧。
黄明昊也全都听不见，一味地朝马路对面跑去，世界好像是虚无的，他听不见司机的咒骂，也无所谓在和谁玩着追逐游戏，好像对面是春暖花开的海岸，他必须朝那片晴天碧草极力奔跑。
范丞丞顾不上自己的安危，只想快速将黄明昊带离危险的马路。他冲到马路中心，忽略了四周此起彼伏的鸣笛声，差一点就能拉住黄明昊。
差一点就能拉住黄明昊。
只差一点。
范丞丞被一辆疾驰而来的车撞倒，整个人飞出去好几米，肩膀重重砸在地上，刺痛感瞬间像海浪一样涌过来，他疼得发不出声音，眼睛却一直望着黄明昊的背影。
四周都是刺耳的尖叫和议论声，黄明昊这才回头。他并没有看见被撞倒在地的范丞丞，只看见围在他身边密密麻麻的人群，和地上那滩缓慢流淌的鲜红的血。
一点一点在沥青路上漫开的，像一朵血红、含苞待放的花。那是范丞丞的血，他知道。
电光火石，晴天碧草。
范丞丞，你这又是何苦呢。
09
范丞丞的肩膀和右手粉碎性骨折，在家里躺了整整一个月范妈妈才肯放他自由。
“妈，你就放我回去上班吧。”
“你看看你，石膏都还没拆，就想着回医院上班。”
“我是医生，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范丞丞披上外套，“我回医院了，别担心。”
范丞丞让司机开车送自己去医院旁的咖啡馆，一路上充满紧张与希冀。
他有一个月没见黄明昊了，这一个月他不是躺在手术台上就是躺在自己家的床上，并不知道黄明昊的情况如何。
想到这里，范丞丞不禁苦笑一番，命运还真是爱捉弄他们两个，非要把车祸这样的痛苦让他们两个人依次经历一番才肯善罢甘休。
骤雨过去，乌云消散，他也总算有机会能把黄明昊找回来。
范丞丞推开咖啡馆的门时风铃叮铃作响，这个时间点店里并没有什么顾客，黄明昊站在咖啡机前，背对着柜台和门口。听到风铃的声音，知道来人了才回过头。
黄明昊习惯性微笑着说出“欢迎光临”，却在看清楚来人时变了脸色。
“不欢迎我吗？”范丞丞看着他不知所措的模样，扯扯嘴角，无奈地笑。
黄明昊看着范丞丞打了石膏的手臂，低垂下脑袋，“对不起。”
“没有什么对不起的，现在我们扯平了，”范丞丞微笑着拍了拍自己手臂上的石膏，“这个月你好些了吗？”
“好很多了....很多事情都想起来了。上周我重新回学校上课了，认识了很多新朋友，可能因为我本来就脑子笨吧，以前学的东西忘得一干二净。但还是谢谢你，就是....谢谢你。”
“那我——”
范丞丞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黄明昊打断，“还有，我发现陈医生不见了，自从我上次从医院出来就再也没见过他，电话也打不通，简讯也不回复。说起来，我还欠了他的钱没还给他，他对我那么好，我——”
“昊昊，”范丞丞叫他的名字，“你可不可以，尝试重新面对我？”
黄明昊没有说话，任由他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握住自己的肩膀。
“重新....面对你吗？”黄明昊不敢看他的眼睛，“怎么可能呢，丞丞。”
“这道疤是为你留下的，”范丞丞掀开自己的衬衫，露出右肩上那道伤口，“那天爸爸把我关在二楼的书房里，用木棍打我不让我出去，外面下了好大的雨，我很担心你，但我没办法，我甚至还在想我要快点离开这里，我要去找你。”
“可是我失败了，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你。我以为你在生我的气，故意再也没出现。在我心里我们甚至从没分开，我真的很后悔，当我找到你的时候我才知道这一年里你都经历了些什么。”
“对不起，我没能好好保护你，是我的错，昊昊。”
“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就一次，和我在一起？”
黄明昊倏尔愣住，抬头看他的眼睛。
爱情的法则原是越爱越怯懦，当你越爱一个人的时候，你就越害怕面对他。黄明昊深陷这样的沼泽泥潭，他卧过冰也受过伤，忘记了所有之后又重新把那些记忆找了回来。
他想起好多不愿再经历第二遍的事情，却也不知道所幸捡回多少和范丞丞在一起时幸福快乐的回忆。这些回忆就像被扔进雪地里的燃烧着的烟头，害怕被它烫伤所以要将它扔在冰冷的雪里，这样它才能被永久地封存起来。
爱是命数，忘却也是命数，黄明昊心甘情愿认栽。
10
当范丞丞牵着黄明昊的手走进医院的时候护士长着实是被吓了一跳的。
自从上个月范医生出了车祸以后就再没来上过班，黄明昊也跟着一起不来医院了。现在两个人同时出现，她还真的有些惊讶。
可是在她看来，最可惜的还是陈医生。在范医生转来医院之前任谁看了都觉得黄明昊一定会跟陈医生在一起，毕竟陈医生对他那么好，旁人在侧都感动不已。
谁能想到最后黄明昊被半路杀出来的范医生给抢走了，还这么光明正大地走进医院呢。
不过谁又能想到，陈医生年纪轻轻就不小心犯了事儿，听院长说好像是因为一起一年前的车祸，陈医生晚上赶来医院开会的时候撞了人，由于警方没查到，被撞的人也没追究，这件事儿就一直没被人拿出来说。
可偏偏陈医生在上个月辞了职，时间刚好还是黄明昊痊愈的第二天，自己去了警局把一年前的所有罪责都交代了出来。
明明他可以终生都逃脱法律的制裁，但他还是选择了自首，等黄明昊刚一痊愈就去了警局，这样一来，对自己唯一这么上心的病人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护士长，陈医生去哪儿了？我好久都没见到他了，也联系不上他。”
黄明昊推开陈立农以前的诊室，发现里面只有护士长一个人。
护士长像是很惊讶的样子，“你不知道吗？陈医生去警局自首了。”
他脑海里关于那个夜晚的记忆一闪而过，潮湿的雨夜，从车里冲出来的那个慌乱失措的男人的脸和穿着白大褂替他治疗为他催眠的陈立农的脸逐渐重叠在一起。
黄明昊像是忽然想明白了些什么。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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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看到这里的各位都能把所有的不开心都留在2018 开心地去迎接新的一年
好啦！我们敲锣打鼓热烈欢迎下一棒的 @Homie是抹茶甜甜圈 ！请大家务必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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